第24章7、重回旧日梦魇
闻言,封衍失笑,“他想报仇,也得寻得到仇人。”
凤倾悚然一惊,“那……那你这……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?你是故意的?”
男人淡淡应了一声,蹙了蹙眉,“别嚷嚷,吵。”
他身子不好,本因赶路就疲倦的厉害,精神不济,被凤倾这么一嚷嚷,更是头痛的不行,“你小点动静,成吗?”
“成,”凤倾凑过去替他掖了掖毛毯的边缘,托着下巴,放轻语调,从善如流的点头:“那你得说,让我听听,毕竟这么长的路途,也实在太无聊了。”
封衍喉咙里凝出一声模糊不清的笑,闭了眼,慢悠悠的开口:“那有些太久远了。”
故事的开始,是在北地一座叫萨图尔的小城。
萨图尔地处两国边境,数百年来经历过无数战乱,一直处在两方相争的一个境地,其中生活的百姓有中原人,也有异族人,因为地域特殊,数百年来各族中人混合而居,交错繁衍,已无法单独用族种来论敌我。
直到十几年前,昭帝带领大军压境,亲临战场,历经两载光阴,数次以身犯险,终于彻底重创北狄,杀王族大公子,令北狄王心灰意冷,再无心思和能力侵犯我朝边疆。
在这一过程中,我朝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。
“他们都死了,跟着我的人,不知道死了多少,还有我最好的那几个兄弟……”
男人阖着眼,面无表情,周身却凝起淡淡的悲伤,“我因为护着皇上,多次受伤,能从万箭之阵中活着出来,已经是命大了。”
“那还是你师父救了我。”
倚着他那样的伤,几乎就活不下来,是凤倾的师父救了他的命,以及……让他拖着这样的一副身子,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。
有些时候,封衍都不清楚这样活着是不是值得的,如果他当初跟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一起死去,马革裹尸,载入史册,流芳后世,那会不会就不用忍受活下来的痛苦,活下来看着……这世道一点点晦暗,看着昭帝防备日渐加重的眼神,看着天道无常,江山倾覆。
他已经很疲倦了,单单活着这一桩事,几乎就耗尽了他所有力气,更何况……再多旁的事。
权势地位,这些东西他若是想要,势必无需等到现在的,他其实……只想要一个太平盛世罢了。
“我师父曾经提过,”凤倾的神色也跟着沉重下来,“你……能活下来,其实并不完全取决于他的本事,还有你自己的求生欲,他说他行医这么多年,还是第一次见到意志力这么强的人,这也是他第一次从阎王爷手里抢下人来,从那之后,他就相信了人定胜天这四个字。”
人活一世,总得追求些什么,每个人所求又有所不同,而在生命中所有遇见的过程中,又因为不同的经历而生出不同的感悟来,凤倾的师父是遇到了封衍这样的病人,才对医术一道生出不同的体验。
“人定胜天?”
男人低低呢喃着,重复了两遍,阖着眼轻笑了一声,“如果……胜不了呢?”
不过是运气罢了。
北狄人骁勇善战,虽然朝廷赢了,可因
而付出多沉重的代价,恐怕同样无人得知,死去的人尸体叠着尸体,尸山血海,累累白骨,令人触目惊心。
封衍险些丢了命,有幸活下来,也失去了健康,余生将囿于这副伤病交加的躯壳里,尝尽世事百味。
北狄人损伤亦是惨重,元气大伤,再无与朝廷抗衡之力,又失了继承人,到最后不得不后退三百里,休养生息。
这才太平了这么多年。
可近两年来,老北狄王好像缓过来一样,又开始频繁骚扰边境百姓,抢夺粮食布匹,杀害过路的商人,还打着报仇的称号,叫嚣着要朝廷里的夙王封衍出面,好让他一雪前耻。
这些事情,封衍一直晓得,可也从没理会过,但今年又有所不同,老北狄王见边境无人应战,行径愈发嚣张,多次挑衅,竟杀我朝守境官兵,好像势在必得,要挑起纷争一样。
再者昭帝身体愈发不济的情况恐怕被传了出去,这才让周边小国都蠢蠢欲动起来,如若这次北狄压不住,那恐怕其他小国,也要群起效仿,当真以为朝廷没了依仗,日渐衰败,任人宰割。
封衍明白,自己出面是最好的选择,昭帝也是做了最正确的决断,那个人啊……当真是最合适做帝王的人。
自始至终,封衍都没有看错。
罢了,总归倚着他的身子……也撑不了多久,还不如就此发挥点作用,将多年前的恩怨一并了了,好还边境百姓一个安稳日子。
男人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,可紧接着就陷入了多年前的梦魇里。
他梦见万里冰封的湖,策马奔腾的军队,和浑身是血的人。
那是他的心病。
北狄王族的大王子……是因他而死。
那个粗矿豪爽的异族青年,也曾在萨图尔与他饮酒赛马,救他于水火之下,三番五次因他背叛父兄族人,到最后却落得身死的下场。
“我是自愿的……”
“不要自责,我知道不是你……”
昭帝以情设了圈套,以封衍做饵,诱敌深入,最后以至于蒙那吉身死,从而重创北狄王室。
混沌中,封衍觉得自己在无尽的下坠,身下是灼热的火海,火舌席卷着舔上来,堪堪触及他的后背。
从颈后往下,直到腰椎,都被炙热的温度烘烤着,他仿佛能够感受到皮肉翻卷着被揭开,疼痛一丝丝蔓延开来,从细微到剧烈。
嘶……实在太疼了。
只是……没有必要躲了吧……罪孽到底是罪孽,总归到头来,是得还的。
疼痛从腰背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,程度也从钝痛逐渐变得尖锐,让人无处可躲。
封衍闭了眼,心神一点点散了,任凭自己坠落下去,再没有一丝挣扎。
就这样结束吧……总归这尘世,也没什么值得牵绊的东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