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4、只有你来看朕了
夜凉如水。
十一皇子搁笔之后，已过了子时，夜风穿过长廊，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，他揉了揉眼睛，打了个长长哈欠，方才显露出几分少年气。
“小德子，听说老师要归京了？”
他站起身来，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，微微偏头，望向贴身服侍的内侍。
小德子应了一声，“哎！是这样，已经踏上归程了，估计这两天能到，殿下，您——”
少年皇子抬手，止了他接下来的话。
这段时间，他一直在替昭帝处理政务，二皇子也是，同样分担了不少事情，昭帝不知道怎么了，最近似乎转了心思，下放不少权力，让亲近的两个儿子帮着做。
做皇帝……当真是有些累啊！
十一皇子负手走到廊下，抬头望着漆黑的夜色，轻笑了一声，“该准备的，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小德子神色复杂，“殿下，你……你当真决定要这样做？”
“你不必再劝了，我已经决定了，”少年目光坚定，“父皇压根没想老师能活着回来，前几日我偷听了他与臣子的对话，得知老师归来，语气十分微妙，听不出喜怒来。”
昭帝如今病重，喜怒无常，时而清醒，会思及旧年经历，以及逝去的人，满满的怀念，时而糊涂，又状若癫狂，嘴里说着胡话，要斩杀了那些觊觎他江山的人。
太医院众人对此皆是束手无策，更有人私下与十一皇子说，昭帝如今大限将至，已是回天乏力，顶多是以珍贵药材吊着性命，拖个时间罢了。
余下的事情，还得及早打算才是。
小德子叹了口气，替十一皇子披上披风，“夜里天亮，殿下还得注意身子才是，最近事情多，您可别累着，那件事……还得徐徐图之。”
十一皇子拢了拢身上的厚披风，“嗯，我自有打算。”
封衍于他有大恩，他从小没有生母，被太子养着，虽说不再被旁人欺负，可寄人篱下的感觉却并不怎么样，太子待他，说不上不好，可也决计谈不上好。
直到被封衍教导。
封衍作皇子师，是昭帝亲自去夙王府请的，那时候他身子初初有些起色，不至于终日里卧病在榻，却也委实劳累不得，昭帝此举不明意图，却十分坚持，直到封衍不耐，松手应承。
男人一贯是极其较真的性子，要么就不应，一旦应了，势必会竭尽全力去做，因而对于几个皇子的教导上，他皆一视同仁，且因材施教，费心教授学业。
众皇子中本没有十一皇子，毕竟他彼时年幼，可他非要跟着学，封衍便也带上了他。
教了一年多之后，封衍旧疾发作，便搁置了皇子的课业，换了其他师傅，而只有十一皇子时常入府探望，请教课业。
小小的少年，连跑起来都磕磕绊绊的，可偏生喜欢往封衍身边凑，这让封衍忍不住想起记忆里那个肥肥软软的小胖子来。
对他便更是多了几分耐心。
因而对于十一皇子而言，封衍不仅的启蒙的老师，还宛若教授人生道理的父兄一般，给他的生命打开了不一样的大门，
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时间，明白生命的一切都由自己做主，能活成什么样子，全靠自己。
这才有了今天的十一皇子。
他因着最小，不到出宫立府的年纪，便一直住在宫里头，更方便替昭帝处理政务，夜里看完折子，便出了殿门。
后面跟着小德子打着灯笼。
“父皇睡了吗？”
十一皇子远远路过帝王寝宫，见里头灯火通明，禁不住随口问了一个从那边小宫女。
“还没，万岁爷身子不适，刚传了太医，现下还在诊治。”
十一皇子颔首，放了她去。
“咱们去瞧瞧父皇吧？”少年累了一天，出来透透气，“总归都走到这儿了，看看父皇如何了吧？”
小德子躬身，称了声“是”，在前头带路。
十一皇子负手，缓步前行，一边走一边开口：“父皇最近身子不好，想来也……没有多少时日了，我最近还是多去看看他。”
殿外头宫人来来往往，十分匆忙，十一皇子行至宫外头，眉头却越蹙越紧。
好像情势真的不太好。
十一皇子有点着急，快步迈进殿里，随手逮了一个太医，叠声问：“父皇呢？父皇怎么了？”
太医低头躬身，行了个礼，回禀道：“万岁爷的情况已经稳住了，十一皇子放心，暂且无甚要紧。”
寝宫里乱七八糟，珍妃在这陪着，在外头踱步，见十一皇子进来，略有些诧异：“十一殿下怎么来了？”
十一皇子笑了笑，“走到这边，听说父皇召了太医，我就过来瞧瞧，看看有没有什么事。”
珍妃叹了口气，满脸愁容，“刚刚施了针，平静下来，之前抽了许久，臣妾都吓坏了，万岁爷现下这病……”
十一皇子皱了皱眉，压低声音，“珍妃娘娘先回去吧！小公主年纪小，离不得生母，这边有底下人的伺候，不大碍事。”
珍妃咬了咬唇，迟疑了一下，看了看珠帘里头，便停了一下，应了一声，福了福礼，转身退了出去。
十一皇子摆手，让众宫女不必再行礼，继而小心翼翼掀开珠帘，进了内室。
只见老皇帝躺在卧榻上，身边跪着太医，正在诊脉，四下里皆是宫女太监，捶腿倒水，进进出出，却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。
少年放轻脚步，凑近了些，小声开口：“父皇，儿臣来看您了！”
老皇帝自从中风之后，身体变每况愈下，逐渐衰弱，现下脸部浮肿，脸上青青紫紫，正躺在榻上，低低喘着粗气，表情十分狰狞，能看出来极其难受。
他半睁开眼，浑浊的眼珠没有一丁点光，透着暗沉，半晌才看清了面前的人。
“是……小十一？”
老皇帝重重咳了一阵，挣扎着坐起来些，喘着粗气，“你……你来看朕？也是，想来如今……也只有你能来看朕了……”
说起这个，便满心悲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