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8、叙旧
天光正亮。
霍小爷退下去之后，珍妃才托着腹部，小心翼翼额跨过门槛。
虽然只是初初显怀，可她举止间便已然十分小心，气派十足，就差在脸上写上“金贵”两个字。
宫里头许多年未有新生的孩子，自从昭帝开始迷恋丹药起，身子一步步坏了，哪里还能生的出孩子？连叫妃嫔怀孕的可能性都不高。
“皇上。”
她刚要屈身行礼，就被昭帝打断，“不必，上来。”
珍妃年轻貌美，若是论年纪，当与霍小爷差不了几岁，足足可以做老皇帝的女儿。
年轻的生命总是充斥着更多的生机与活力，宛若郁郁葱葱的树木，在阳光的普照下抽枝发芽，令昭帝这般垂垂老去的人格外着迷。
“是，皇上。”
珍妃脸上挂着羞涩的笑，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上去，被昭帝一把揽住。
“待会小十一过来请安，”昭帝搂着美人，神色舒缓了不少，一直以来挂着的阴戾也散了些，“你无需回避。”
他虽然宠爱后宫的妃嫔，可在大事上却从未犯过糊涂，后宫不得干政，即使再昏聩，也到底还没沦落到被女人掌控的地步。
“臣妾遵命。”
珍妃乖顺的坐在一旁，抚着腹部，面上染着母性的光辉。
昭帝本想着与她多说说话，结果十一皇子来的倒是快，珍妃进门没半炷香的光景，就有宫人通传，十一皇子来了。
“给父皇请安，给珍妃娘娘请安。”
十一皇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小半个月没见，整个人便跟柳树抽条般蹭蹭上涨，虽然脸上还有些稚气，可言行举止间，已然颇为成熟。
“起吧！”
昭帝摆摆手，面容瞧不出喜怒，“听太傅说你最近停了课业，可有什么缘故？”
“回禀父皇，”少年认认真真的点头，“儿臣是觉得，那些个课业都已经熟稔了，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了。”
昭帝皱眉，显然对这番话十分的不赞同，可又转念一想，估摸着是这孩子少年心性，贪玩罢了，太傅讲的内容又枯燥，专挑些治国理政的长篇大论，没有一点实用的东西，这一点，昭帝十分清楚。
心思一转，他赐了座，语气清淡的谈及一些其他的事情。
“出事那一夜，听说太子险些被一支箭射中，可有此事？”
十一皇子闻言一凛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。
“确有此事，”他面上尽力显出镇定，“儿臣先前没瞧见，后来被老师阻截，才发现那支箭。”
昭帝“嗯”了一声，手臂放在龙椅扶手上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，依旧是看不出情绪来。
“后来呢？那支箭的来源，查到了吗？”
少年眉眼不动，停滞片刻，垂下的眼帘遮住挣扎的意味，“回禀父皇，没有。”
没有？
昭帝挑了挑眉，有点惊讶，“小十一，真没有？还是没查？还是查而不报？”
他沉了脸，帝王气势就迸发出来，吓得一旁的珍妃脸色有点难看
。
昭帝拍了拍她的手，以作安抚，旋即站起来，一步步拾阶而下，走向小十一。
少年赶紧起身，躬身而立，“父皇。”
昭帝苍老浑浊的眼球里浮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情绪，居高临下的望过去，“小十一，朕从前是如何教你的？”
少年半垂着眼，目光不动，神色却极是坚定，“兄友弟恭，为始也。”
这话有几分真心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。
昭帝冷笑一声，刚要开口，继续说，就听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，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，“皇上。”
众人齐齐顿住。
能自由出入宫城，而不受皇命限制的，这普天之下，恐怕也只有一个人。
只不过那个人……从不会用那种特权罢了。
这还真是头一回。
昭帝笑了笑，熟稔的打招呼，“来了？”
好似不是帝王召见臣子，而且朋友之间的相互拜访。
男人迈进门槛，简简单单的点了点头，“来了。”
小十一见了他，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，作了个揖：“老师。”
封衍微微颔首，目光寡淡的扫过去，仅仅一瞬，便移开了视线，“今日无事，便入宫来瞧瞧皇上，皇上日理万机，不会见怪吧？”
昭帝摆手，回了龙椅，也笑道：“自然不会，平时朕盼着你来，可你不来，朕如今说话也不好使了，叫不动你，不是前些年的时候，朕一郁闷的时候，你就来陪朕喝酒。”
十一皇子和珍妃见状，皆很有眼色的起身告退。
昭帝见了封衍，心情甚好，大手一挥，“都去吧！”
宫人上前，上了茶水，紧接着同样退了出去。
封衍抬手取了茶盏，掀了掀茶盖，轻轻嗅了嗅，勾起一抹怀念，“皇上还是喜欢这茶，这么多年了，真是一丁点都没变。”
昭帝轻笑，眼底神色柔和了一些，“人老了，念旧，想想这都过去多少年了，现在啊——看着那些年轻人，朕总是觉得，有点……恍如隔世般的感觉。”
他们在战场上的时候……当真是亲如兄弟的。
封衍抿了几口，苍白的脸孔浮出几分笑，眼瞳漆黑而深邃，“原来圣上也会想从前，我以为……只是我一个人在想。”
老皇帝动作一顿，眯了眯眼，轻哼一声，“封衍，你什么意思？你是在暗指朕没心没肺？”
“不是，”男人否决的倒也是爽快，“为帝者，当以大局为重，天下为先，皇上一丁点都没有错。”
“当年就活下来我们两个，”昭帝被这话噎了噎，旋即有些低落，叹了口气，“你能不能不要这样？当初为我们死去的那些人，一定不想看到我们两个这般光景，封衍！”
当初的那些人，全都死了，为救他们而死，一次又一次，连尸体都被掩埋在漫天黄沙里，后来再去寻的时候，便再也找不到了。
封衍微微怔愣，好看的眼瞳里染上些许怅惘，半晌之后，才按着心口，自嘲一笑。
是了，是他重情，才多年来一直惦记着，想来……面前这个身为帝王的人，早就忘了。